2011/11/28

【文化檔案】關於「華山」的再省思

華山之爭

幾個月前,文建會想要把「華山」改造為「新台灣藝文之星」園區的構想曝光後,當代藝術界(尤其是美術家)就開始了集結、串聯、抵制的行動。

在雜誌上看到有關單位主辦的座談會,在公共論述中看到文化菁英踴躍發言,還有學者專家撰文發表意見……儘管「華山」的發展趨向是屬於理性辯證的議題,但因某些情感認同、意識侷限及終極價值等因素發酵,令捍衛「華山」的言詞過於激情,讓文建會飽受批判,即使有理也說不清。

除了上網聲援的氣勢高漲,十月二十四日的牽手救「華山」更是行動、裝置、表演、論壇……的大會師,面對少數很火大的當代藝術家和極少數很支持文化的民意代表,文建會似乎不能夠有效溝通,而參與未來華山規劃會議的顧問們好像也不便站出來「據理力爭」。處於一路挨打劣勢的文建會,看來真是很有文化而無法應戰。


華山之辯

質疑或批判文建會「華山」改造之謬誤,高揚或擁護昔日「華山」精神之可貴,這是一體兩面,都振振有詞,理不一定直但氣一定壯,很具說服力,但若仔細檢視,亦有不少可議之處,在此略舉數例,以供參照。

例一.          未來華山內容不清楚,包括「流行文化包含在內的流行產業、設計產業……」,「將藝文展演與傳統工藝結合起來拼經濟」。
講到「拼經濟」的確令人反感,但把藝術和產業結合起來的想法很清楚,不致於令人看不懂,文建會主委陳其南說「讓它多元化,讓很多人可在這裡交流」,除了當代藝術,讓流行文化、設計產業甚至常民美學匯聚於華山,這其實已是先進文化大國的常態思考,不足為奇。

例二.          透過國際競圖的策略,是「為了滿足一種虛榮的企圖心,就要在這個地方建一個二十八層的大樓,讓它原來的能量被遮蓋住……。台灣蓋了一個文化象徵的大樓,卻把文化最底層的民眾,以及最有創意的活動部分壓在最底下。

          台中古根漢、嘉義故宮,甚至新竹交通大學的美術館,在全球化的今天,國際建築大師來台展現應有更積極的意義,以「虛榮」加之,似乎太沉重了。而在華山展演的常客,絕非「文化最底層的民眾」,一方面自視底層民眾,一方面自認為前衛菁英,這其實是蠻弔詭的,此所以當代藝術令人同情又難以抵擋。

例三.          文建會做了什麼?「……政府根本沒有管華山到底要做些什麼,就把華山指定為文化創意產業。」「……貿然地蓋一個新建築來讓老建築完全坍塌……文建會向來做事情的方法都是大蓋硬體、用途不清、需求不明、人才闕如」,「……蓋一個對地貌重大破壞的新建築,裡面放著項門龐雜、不求專精的內容,我想這不是華山等待的。」

華山是誰的?顯然有一些藝術家認為我即華山(這是極不民主、極不公義的),所以認定華山不可亂動,華山要求的是「專精」。至於文建會是否「貿然」蓋樓,是不是那麼不堪,應不難判斷。陳其南表示「讓不同的藝術工作者可以在這裡相遇,進行創造力的繁殖。我們要創造一個空間……藝術家、文學工作者、劇本工作者、社區工作者、表演工作者、觀眾……用不同背景的思考,創造文化發展的空間。」顯然,未來的華山不會是「文化創意產業」而已。老建築會完全崩塌嗎?參與過規劃的李乾朗很清楚說明「舊建築分為兩種,一種是古蹟,一種是歷史建築。訂為古蹟的,裡裡外外都要保持原狀……。烏梅酒廠、煙囪、鐘塔是市定古蹟,其他都是歷史建築,這樣對未來建築師而言應是遊刃有餘。」陳其南也強調「文建會從來沒有因為破壞古蹟被非議過」,華山絕不可能完全坍塌!那是違法的。

例四.          昔日華山表現如何?「……我也肯定在困苦、不賣門票的情況下,還有四千多場展演在這裡發生,我想這種效應也不是兩廳院可以做到的……我認為已經做到公民美學的奇蹟。」

其實,華山並非都不賣票的,而六年來四千多場展演,平均一天有兩場,依「華山」經常冷清清的的景況看來,此一統計的標準何在?如果是比照兩廳院的算法,四千多場是不能信的,這是過度自我膨脹的意識下的產物,如果屬實,不僅兩廳院要關門,幾個美術館、博物館也都應該歇業,政府再多補助華山即可。

例五.          將來可能的文化部也會在這裡,有一百多個公務員,如果蓋到華山這裡來,不會有什麼觀眾來的……希望文建會……不要再重蹈花銀子、蓋房子、養蚊子的覆轍。

華山好像是神聖的淨地,不容公務員染指(但卻常指文建會的掖注不夠),紐約MOMA有比文建會多兩三倍的工作人員,看來並不影響觀眾前往,北美館也有一百多員工,華山只能是藝術家的禁地嗎?文建會如果那麼差,是不是也該廢掉?

例六.          華山空間之可貴,「不只因為它是大都會核心地帶僅存的……首先是因為這整塊地、這整批建築散發無可比擬,只有歷史以及時間才能賦予的特殊能量。」

華山的空間的確有魅力,就像台中的20號倉庫、嘉義的鐵道倉庫、高雄的駁二碼頭……所有巨大的、空曠的舊建築都有其特殊能量,但它不必然屬於藝術家,而真正優秀的創作者也不該依戀由空間而來的能量,從華山到藝術家之間並沒有必然歸屬的關係。

例七.     在計畫草案中,「也沒有提到在這四年之間,如何讓已經使用過這種空間的各類藝術家在更好一點的情況下繼續使用這個空間……如果我們真的在談國家競爭力,並且這競爭對象也包括在當代藝術方面快速成長的大陸藝術家,在這停頓的四年,對岸的藝術家不會停下腳步等我們的?」

          如果台灣當代藝術沒有華山就垮了,這種無法在困境中成長的當代藝術就不值一提了,大陸的當代藝術以往是在重重打壓下圖存的,它們流竄到北京市郊外的圓明園農村,然後是通縣的宋莊,如今號稱北京SOHO798廠也是因為廉價而被藝術家所開發出來的(「華山」卻要靠體制的濟助來生存)。

例八      看看這樣的提問,「一群古蹟建築或是一棟沒有過往痕跡的玻璃帷幕樓所蘊含的文化歷史能量較高?只要懷著愛鄉、愛土、愛人文的心情,你就能開解這些文化習題」,「你為什麼不火大,一個個古蹟讓位給商業大樓,你為什麼不火大?一個個城市記憶在拼經濟的口號下被消音!」

當然,古蹟的歷史能量比較高,但玻璃帷幕大樓不一定不能擁有文化歷史,龐畢度中心就是玻璃帷幕,東京有多少中、小型美術館在大樓內,台北的阿波羅大樓曾經是台灣最活絡的藝術場域。硬把「愛鄉、愛土、愛人文」推進來,硬指「新藝術之星」是商業大樓,不知陳其南火不火大。

華山之道

武俠小說裡常提到「華山論劍」,只要有本領,人人可以上華山比劃比劃,如今無劍可比,就得比誰的聲音大,誰有道理,結果是當代藝術最大聲,即使沒什麼道理,華山也只好交給這些少數菁英了,不但給地方,還每年給營運費千餘萬,政府有那麼糟嗎?

給了空間、給了經費,但仍有極少數的藝術家不承認所謂藝術家經營華山,「文化藝術環境改造協會」裡的成員難道是藝術圈之外的人,黃海鳴、石瑞仁、徐文瑞、季鐵男、林宏璋、蕭麗虹……當代藝術圈內最頂尖的人物在其中,如今指政府沒有給予充分的資源,指自己沒有介入……這種華山論劍方式,實在非常「當代藝術」化。

  知識經濟在當代藝術的體現是極為透澈的,猶如全球化的權力核心,運用知識與科技的神話、合理化後取得權威與資源,然後透過教育體系和傳媒建構其意識形態,一般社會大眾對此封閉「深奧」的系統無法辨識、不敢質疑,這使全球化文化綜藝轄下的「當代藝術」得以縱身世俗卻又脫離凡間而不受監督(在體制內又外於民眾),藝術神聖,莫此為甚。

 絕大多數的所謂的當代藝術家,在當代藝術體系內學得了整套觀念技法就身陷其中,它們在極為狹窄的專業領域內不斷放大自己、扭曲藝術,離這個世界越來越遠而不自知,此所以在面對整個社會時,可以如基本教義派般獨唱荒謬「悲情」的絕響,諷刺的是,一呼百諾,難以抗衡。

    藝術本身並不可恨,可怕與可惡的是這套體系(知識神話à意識形態)的控制與宰制,它使我們被輕易洗腦,失去反省和自覺能力,或者,使我們成為當代藝術階級的利益共同體,令我們不知今夕何夕、此處何處!

    七年前的華山宣言,指出華山是「全國」的特區,是全民的文化基地……七年後,世界變化太大了,但華山的當代藝術家竟然仍如此孤絕傲然,令人嘆息﹗

(原刊登於藝術家雜誌35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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