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18

夢碎〈夢想家〉,心碎台北主流文化

一、摧毀「夢想家」,贏了什麼?                              /倪再沁

        建國百年搖滾劇〈夢想家〉演出後,各種抨擊如狂風暴雨般湧現,有關「國家機器」、「共犯結構」、「表演藝術團隊自甘墮落」、「張藝謀化」等大帽子此起彼落。蔚然成風的批評難免漸趨粗糙、簡化、扭曲,甚至進入人身攻擊,掀開這一頁頁的攻擊言論,不僅令人怵目驚心也令人沮喪,我們需要批評,需要理性且有建設性的批評,但我看到的是我們這個社會慣於套用正義道德之名來呼應民粹式的文化暴力總動員。

        檢閱逾百篇針對〈夢想家〉的諷刺及批判,能平心靜氣和提出針貶的少之又少,能真正看到問題並指向未來的更是絕無僅有。看看這一篇篇言詞激越的文章,冷靜思考,這樣的批評是不是文明社會的倒退?已民主化的民眾是否依然容易被鼓動?我們的理性思辨能力何時可以被喚醒?作為知識份子總是要反對體制,還是思考理性如何有效帶進公領域?民主對話何時可以向上提升?我們依然要停留在「互嗆叫陣」的層次嗎?

         歷史會記載這一頁(夜)的傷害,首先是網路出現了這樣的聲音:
關於賴聲川,我從九零年代就開始批判他了,批判他的貪婪、傲慢、無理以及沒有才情,身為權貴子弟讓他比別人更有機會,這種事情我們會陌生嗎?從李慶安、郝龍斌、馬英九這些人開始,這些靠爸族,哪些人是被認為有能力有操守的,賴聲川不 過是文化圈的代表罷了![1]
接著在大學任教的學者說的更露骨:
夢想滋養出一群新的權貴。這群人,與舊黨國威權體制下的權貴不同,他們個個身懷絕技、裝備齊全──搞創意、賣點子,或者喝洋墨水,或者熟知國際趨勢,熟識英文。……
這些權貴據說不為政黨所用,當然,文化資本這麼高貴,怎能把他們貶到政治這麼low的位置呢?即便是與政黨或是政府「合作」,寧死也要為自己的清白辯護,說是拿納稅人的錢搞創意,遠比工程更能造福社會。這些文化新權貴,就圍繞著新聞局、文建會,一會兒清高當著專業評審、一會兒言詞鑿鑿地推銷創意,……這種虛偽,已經成為他們的心智……[2]
於是「文化痞子」、「文化大承包商」、「白目文建會主委」、「共犯結構」等字眼相繼出籠、並發起「我們一家都是人渣」的活動。儘管盛治仁公開說明兩年來,賴聲川拿了一百二十萬,並表達了《夢想家》的招標情形,此案分十一個標案,其中四個採公開招標、六個採限制性招標、一個以公開徵求報價單或企畫書並經評審方式辦理。在六個限制性招標案中,僅創意設計部分指定「表演工作坊」辦理,其他為公開評選。 但是總金額兩億一千五百萬的大帽子直接扣在賴聲川一個人的身上,不知情的老百姓甚至學者都簡化為賴聲川獨拿了兩億多,而忽略了劇場藝術是多麼廣大的分工與各專業部門共同合作的藝術。民進黨立委開始攻擊凡是得標廠商皆為「馬友友」們,皆為賴聲川所圖利的廠商。

       八0年代中後期崛起的賴聲川,自〈那一夜,我們說相聲〉、〈暗戀桃花源〉兩齣戲奠定了他在劇場界的地位,就算不喜歡他的戲也不能否定他在那些年的奮力表現,如果從九0年代就開始批評他,總得給一點戲劇專業上的理由,而非「貪婪、傲慢、無理及沒有才情」這種打嘴砲式的謾罵。至於權貴,在我的台灣美術專業領域內,楊三郎、李梅樹、陳進、劉啟祥這些國寶級巨匠大概都是權貴子弟。

       林懷民的爸爸是部長、李安的爸爸是校長,英文流利喝過洋墨水,熟知國際趨 勢的靠爸族應該不只馬英九也應包括蔡英文!目前正當紅,獲選為世界100大藝術家首位的艾未未,絕對是特大號的靠爸族權貴(若非是艾青之子,怎麼能在二十餘歲且在共黨嚴管時代的1981年到紐約的帕森斯學院留學)。權貴無罪,有爸可靠也不見得更沒能力更沒操守,更何況賴聲川的爸爸不過是外交部的發言人,層級哪有多高?不會比台灣美術館館長的位階高,天下竟有如此多的權貴嗎?

      為了彰顯〈夢想家〉的罪惡,網路上還製作了「超級比一比」,把此戲和紙風車文教基金會的〈319鄉村兒童藝術工程〉相對照,在支出明細上〈夢想家〉是「沒有」,在觀眾群上是「黨政高層和躲不掉的全國小朋友和大朋友」,成效是「馬流眼淚」……,一個沒有支出明細的案子有可能嗎?就算盛治仁想亂搞,難道整個文官體制都癱瘓了嗎?文建會是無法無天的黑單位嗎?用「想當然爾」的方式行文列表以修理他人,既不認真又沒有文化。

      更有趣的是拿紙風車來比擬,表演工作坊與之相比,是小巫見大巫,近十年來,承接政府文化藝術案子的超級大咖就是紙風車及其衍生出的理繼文化藝術有限公司和三九五二工作室,在數量和金額上都絕對比表坊多多了,其主事者李永豐是綠色執政時的文化紅星,從總統府、華山一直到衛武營,接案之多頗令人側目,雖然也有很多藝文界人士抨擊某些活動粗糙或表現不佳……但對這樣一個正在茁壯的團隊,特殊的支持和免不了的磨練都是可以接受的,不需要拿根棒子打下去給他死。而且藍色執政後,紙風車團隊接的政府文化工程仍然名列前茅,難道也算是「馬友友」嗎?

       對賴聲川的攻擊聲浪已經形成單面向的「新權威」,一波波排山倒海、撲天蓋地的扣帽子、大字報行徑,猶如來到了文革時期,粗糙的表格對照,引進族群、政黨之間的對立,網路的流言斐語、髒話、恥笑、謾罵……不禁令人感嘆,這是台灣社會最大的倒退,人民缺乏理性溝通的平台、抽絲剝繭的思辨素養,連資料都懶得查,連法律常識都矇掉了。

       但當知識份子也以「拒絕進入劇場看此戲」(已預設立場嗎?)、甚至專業藝評都以「不堪卒睹,若不是為了研究國家機器之於表演藝術的汙染,及表演藝術團隊自甘墮落的程度,我還真找不到看下去的理由。」[3]來揶揄,這齣戲固然不精彩,但絕非看不下去的爛戲,如果不是受經費太高、對建國歡慶感冒或對賴聲川有成見,是不可能如此惡意批評的,專業劇評如是論說,才是藝術文化界最大的悲哀。


[3]    紀蔚然,〈「夢想」幻滅的國「家」〉,中國時報,2011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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